“這是一場意外之外的意外,我只是一個愛好寫作的普通人?!?/span>
這是一場意外嗎?去年底,54歲的王計兵頂著“外賣詩人”的稱謂登上了熱門新聞,一首《趕時間的人》在網絡上“刷屏”——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個地名/王莊村也是。隨之而來的,是媒體的爭相報道、成為“頭條詩人”、連續出版兩部詩集、活動邀約紛至沓來……半年多里,這些經歷讓王計兵覺得“恍如夢中”,他將這一切歸為“一場意外”,如果非要在意外之中檢索出什么必然,王計兵的回答是——愛好。
2023年,還有兩部由視頻平臺策劃的網友詩集出版,有人說“一群年輕人在網上悄悄寫詩”,還有人說“年輕人中間出現寫詩回潮”。人們以何種態度參與這些詩歌事件?這番熱鬧可以推導出“創作繁榮”嗎?
《趕時間的人:一個外賣員的詩》,王計兵著,臺海出版社,2022年12月第一版
“外賣詩人”作為一種標簽
成名后的王計兵,各類活動已經安排到了10月,生活節奏的巨變卻沒有影響他的創作?!皬?月新書發行開始,剛好算我創作的高峰期,以前每月能保存30首詩,近期每月能寫八九十首?!蓖跤嫳f。
在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的封面上,不出意外地標注了“外賣詩人”幾個字。媒體和出版方的言說方式,折射著大眾的眼光——如今,當一個寫作者同時戴上“外賣員”和“詩人”兩個胸牌,還是可以吸引更多人注意。其實,在成為一名外賣員之前,王計兵曾是熱愛寫作的建筑工、熱愛寫作的地攤主、熱愛寫作的拾荒人……也許對他來說,從事的職業都是短暫的,寫作才是長久的。
《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王計兵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3年4月第一版
在各類報道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人物拼圖:王計兵,生于江蘇邳州王莊村,初中輟學,19歲到各地打工。年輕時常到舊書攤上租小說,在讀了一半的書被人借走時,他開始嘗試自己續寫,就這樣走上了寫作道路,并開始零星發表。后來,父親一把火燒掉了他幾十萬字的手稿,從1992年開始,他不再投稿,一個人默默地讀,偷偷地寫,“由于生活的種種不易,我的寫作一直讓位于生活” 。直到2017年,他結識了邳州市作協副主席楊華,受其鼓勵開始嘗試發表詩歌。
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的?王計兵的回答清晰果斷:“2009年,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們家買了一臺電腦?!彼ㄟ^互聯網閱讀詩歌,用電腦進行寫作。也就是說,從一開始,王計兵的詩歌之路就不是紙與筆鋪就的。
在王計兵的講述中,可以想象出幾幅獨特的創作畫面:拾荒時,他扯下紙箱的碎片,也拾撿出心中散落的文字,信手寫著,又隨手丟棄;他騎行、工作在昆山繁華的街道上,紅燈亮起時,一手扶著車把,一手對著手機錄音,記錄下一些未成形的詩句;有時靈感突降,他會在行進中拿起手機,他也知道這樣有些危險;他將語音整理成文字,放在QQ空間這個“網絡抽屜”里,每日更新——多么好,這個“抽屜”不再怕火,又容量無限。到今天,他累積創作詩歌達5000多首。
“從送外賣開始,我99%的作品是念出來的,再把語音轉成文字?!彼屯赓u這份工作,對于王計兵來說既是一種謀生手段,也是一種創作狀態。他學會從日常細節里提取詩意?!拔淖质且环N砂紙,不斷地打磨生活里的鈍器,讓生命不斷有事物在閃光,在尖叫,變得有話要說?!彼麑懴隆锻赓u小哥的鴻鵠之志》:既然不能飛得更高/那就跑得最快/在路上/他耳邊穿行的風聲/讓他感覺到自己仍然在飛。
“我沒有系統地讀過任何一個詩人的作品,一般是從網絡上選一些讀?!蓖跤嫳脑姼栝喿x也是通過網絡進行的,最開始在網絡論壇上閱讀,喜歡張二棍、李不嫁、快快等人的詩,后來有了微信公眾號,又喜歡胡弦、劉年、陳先發等人的詩,主要集中在近三十年的當代詩歌,他說,“外國人的名字我很難記得住”。
王計兵還會在網上同一些詩人交流,他們中很多都曾被稱作“打工詩人”“底層寫作”。20世紀90年代末,鄉土中國向工業社會快速轉型,“打工詩人”“草根詩人”走進了大眾視野。2015年2月2日,19名工人詩人在北京皮村舉辦了一場詩歌朗誦會,根據朗誦會創作的紀錄片《我的詩篇》還獲得了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紀錄片。隨后出現的“余秀華現象”,又幾乎將關注和爭議推向高潮。從某種意義上說,王計兵的走紅仍在這條延長線上展開。
社會的關注給王計兵帶來的并不只有名聲。他得到了一些共鳴賞識,也遇到了一些批評質疑,質疑聲一度讓他的妻子非??鄲?。
今年4月,王計兵坐了8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余秀華家中,進行了一場直播對談,播放量超過千萬。在寫詩的共識方面,王計兵說:“我們都認為文學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我們的使命。甚至詩歌就是我們的一個愛好,一種表達方式?!?/span>
王計兵
當一首隨手寫下的詩“發表”在網上
給視頻平臺的網友們出一本匿名詩集,這件事成立嗎?
恰好是王計兵準備出版第一部詩集時,湖岸出版的編輯景雁接到了一個來自B站(視頻平臺)的出版選題,事件起源于包括學者戴建業在內的幾位博主在B站上發起的詩歌征集活動,于是,評論區成了一個“大型寫詩現場”。全唐詩五萬首,B站竟在平臺中收集了七八萬首。
“開始兩個月都在質疑這個項目?!本把阏f,以前沒有過為網友匿名出版詩集的事,網上的詩歌是一種蕪雜的狀態,質量參差不齊。但當編輯們仔細看了一些詩后,卻逐漸被打動,甚至“被教育”?!斑^去做學術書,很多東西都有結論,做純文學的書要講文學性,跟這個也不一樣,這本書里是真切的人在講真切的東西?!边@種感受,讓景雁想到了李滄東的電影《詩》,一個老人參加了寫作班,于是,讀詩寫詩成為她生活中唯一一件具有超越性的事?!拔以絹碓接X得這些詩作為一個出版物是成立的”。
今年1月,《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我在B站寫詩》(以下簡稱B站詩集)出版,收錄網友詩歌132首,至今銷量超2萬。3月,短視頻平臺快手也策劃出版了一本網友詩集《一個人,也要活成一個春天》(以下簡稱快手詩集),據了解,銷量也達2萬。在“詩集銷量3000冊就算暢銷”的當下,這確乎成為一種景觀。
康橋上的云彩,閃著星子的四月天,春暖花開的大海。不知從何時開始,在許多人眼中,詩只同遠方聯系在一起。但在篩選這些詩歌時,B站詩集的編輯們卻發現了另外一些共通性:詩的作者大多是在?;騽偖厴I的大學生,他們多是城市化過程中的遷徙者;詩中頻繁出現日常事物,比如“地鐵”“上下班”等。
天光變暗之后/依靠自身發光的事物開始增多/地鐵搖晃的聲音/接近夜行海灘的風浪(《下班》)
這首詩,是網友董小有“下班路上隨手寫的”。90后的她上學時是個“文藝青年”,曾在媒體工作,現在仍容身于文化行業?!拔乙郧昂芟矚g現代詩,買過很多詩集,包括朦朧詩等各個詩派,但工作后我已經跟詩歌絕緣了,現在不會回過頭去看以前喜歡的一些詩,因為會覺得跟我今天的生活和處境有一些脫節。反而是參與了網絡上這些詩歌活動,讓我重新理解和認識詩歌,可能這些詩歌不會進入文學史,但是看到飄在網絡世界的一些小詩,一些句子、對話,我覺得有些也可以叫做詩?!?/span>
“文藝青年”似乎天然就是詩歌的重要讀者,然而董小有們的詩歌書架卻有些閑置。董小有認為,以現在的生活工作節奏,對于“打工人”來說進行有體系的閱讀、有文學史視野的閱讀太奢侈了。然而,看到一些網友的詩很多都是對于自我處境和感受的敏銳捕捉,這讓她很受觸動,也激起了寫詩的熱情。通過這次體驗,“我會更愿意把心中一些陽春白雪的東西釋放出來,以后我會愿意隨手就寫,寫詩變成了一件很即興的事,變成一種‘玩’,一種友誼,這對我來說更切近,更有生命力”?!斑@就是一個成長,是成長的小詩?!?/span>
詩人藍藍參與了快手詩集的遴選,“整個閱讀過程可以說十分驚喜,不斷會讀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簡單地說,一是很多作品非常接地氣,是作者日常生活的直接呈現,因此它們也是普通人對現實的一份見證,少了很多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浮夸和無病呻吟;二是來稿中不乏別出心裁、理性又敏感的詩作,甚至比詩壇上某些名氣很大的詩人寫得要好;三是這些詩歌形式多樣,有一些詩作的表達甚至非常前衛,超出我的意料,此為最讓人充滿期待的事情。這樣的詩集可以給基層的無名詩人提供更多的展示和發表機會” 。
“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孩子讓我們成為三角形”/是一個月前,陽陽這樣說道/翻開那天的備忘錄,有這么一句:/生了一個孩子/兩根筷子夾起一張紙(《三角鐵》)
詩集中,藍藍很關注可樂的詩。他是一名28歲的電臺主持人。這首《三角鐵》為一個家庭塑形,用“兩根筷子夾起一張紙”般謹慎又微小的力量,便輕易地提起了家庭關系中深厚的愛意與溫情。
翻看快手詩集,會發現作者來自各行各業,農民、打工人、家庭主婦、退伍軍人等等,年齡也跨越了老中青。不可否認,網絡詩集的出版有平臺的營銷需求,如B站詩集剛剛獲得了上海國際廣告節的營銷傳播獎。但參與者們都做出了一些新的嘗試:景雁同每一位入選作者簽署了版權合同,詩歌稿酬650元/首,稿酬總額超過8萬,“所以說在財務角度不是很賺錢”;快手詩集策劃團隊也在后記中,表達了一種鮮明的主張:“這一切不應該被簡單、草率地歸類為底層文學、草根文學,更不該把原本就是從日常生活中長出來的詩變成一種少數人閉門造車的精英表達?!?/span>
標簽畫下的界線,被嘗試著輕輕地擦除。
想象“詩人”與“詩歌”的更多可能性
“來了個年輕人,我說你做什么呢,他說我是詩人,我就知道沒有工作嘛?!薄@是近兩年廣為流傳的一個脫口秀段子。
脫口秀演員用現代詩較為邊緣的處境換來了觀眾的笑聲,笑聲背后是一份當下的尷尬:詩意與詩人身份好像成了現實社會之外的一塊飛地,在許多人眼中,身邊出現詩人宛若奇觀。某種程度上,貼在王計兵身上的“外賣詩人”,是一個雙重標簽。
“縱觀新世紀以來10多年的詩歌,人們難免會獲得如此印象:一面是詩歌遭到了冷落或嘲弄,一面是種種詩歌事件、活動激起了喝彩或口水,正是紛紜的事件、頻繁的活動掩蓋了真正的詩學探索?!笔锥紟煼洞髮W教授張桃洲曾撰文指出,如果要談論近年來中國詩歌的發展狀況,就有必要提及發生在20世紀末的“盤峰論爭”。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那場論爭構成了新世紀十多年詩歌的起點,對這些年的詩歌產生了或隱或顯的影響。(《近年來詩歌的觀感及反思》)
1999年發生的“盤峰論爭”分歧聚焦在“口語寫作”“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之間。關于這段“歷史”,著名學者謝冕曾在書中寫道:“民間”的寫作者何嘗不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又何嘗真的脫離了民間,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又都未脫離民間,這不是分歧的根本。
王計兵說,他不是很在意被稱作“外賣詩人”,他和一些詩友談論過這個問題,大家的態度呈分化狀態?!拔艺J為,標簽化是商業運作的需要,早期的標簽化是網友表達的一種善意,同樣一首作品,是我寫的或者是一個專業詩人、學者寫的,大眾肯定會看高我而看低后者,我理解為大家對我的善意。我無法左右別人,我能做的就是做我自己。我跟妻子說,有一滴墨水要滴下來,哪怕是一滴彩虹色的墨水,如果我們是一盆水,毫無疑問它會改變我的顏色。我要做的是成為一條河流,去淡化它?!蓖跤嫳X得有一份職業和做一個詩人是絕對不沖突的。反而是工作的狀態,可以產生與生活的對話。前段時間,他到外地參加文學活動,晚上回到昆山,竟又臨時起意出門送外賣。他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保持與詩歌創作的聯系。
這讓人想起了電影《帕特森》,改編自20世紀詩壇巨匠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同名長詩,主角是小鎮里的巴士司機,他每天開著車重復相同的路線和波瀾不驚的人生。他喜歡寫詩,總是隨身攜帶著一個筆記本,在開車之前,在等紅燈時刻,他把腦海中躍動的詩句記錄在本子上。其實,詩人威廉斯也不是所謂的職業詩人。他在一座小城行醫四十余年直到退休,被稱為“自契訶夫以來最重要的文人醫生”。他喜歡當醫生,一直以這份職業作為支撐詩歌創作的謀生手段,他的很多詩就寫在處方單的空白處。威廉斯仿佛過著兩種人生:他從第一種當中學習,然后通過第二種理解。王計兵不記得自己讀過威廉斯的詩,但是那種寫作狀態“跟我很像”。
“身份根本不是問題?!蹦祥_大學教授羅振亞說,其實,誰都有抒情和表達思想的權力。博士、高級職員不一定會寫詩,而從事種地、放牛、挖煤、運磚、噴漆、賣菜、送快遞等工作的人,也有可能成為詩人。詩歌一旦職業化就有可能會走向程式與僵化,與詩歌毫不相干的職業人介入詩歌,則會給詩歌帶來某些新質和可能。在這個問題上,一種詩歌未來可能性的發現,更值得期許,更會帶來希望。
關于打工詩人、網絡詩歌的討論持續了近二十年,一部分注意力已轉移到詩藝上來。
比如,礦工詩人老井有一首《地心的蛙鳴》,頗受好評?!埃ㄕl敢說哪一塊煤中/不含有幾聲曠古的蛙鳴)/漆黑的地心,我一直在挖煤/遠處有時會發出幾聲,深綠的鳴叫/幾個小時過后,我手中的硬鎬/變成了柔軟的枝條?!痹姼栎p易地沖出了現代社會對人的框定,僅憑一根柔軟的枝條,就把人引向遠古,引回到自然之中。它超越職業身份,讓我們體會到了源自詩歌內部的共同情感。
在成都的一場活動中,有人找出了幾段網友“差評”念給王計兵聽:詩集評分在下降,寫作過于口語化,缺乏詩藝的鍛造?!斑@一點我是承認的?!睂τ谂u,王計兵表現得心平氣和。他對自己的詩歌有著一番認識:“我一直在用我的情感驅動我的文字發生,我的特長是對生活的敏感和情感的把控。文字剛好是我的軟肋,我欠缺文學的修行,語言是我需要跨越的一關——這是我要努力的方向?!?/span>
羅振亞說,確實有些來自“草根”“底層”的詩人一出手就氣象非凡,其沖擊力和藝術水準甚至令一些專業性詩人汗顏,他們的詩發生機制值得信任,是從日常生活乃至靈魂深處直接生長出來的,常情真意切,元氣淋漓;但是大部分“草根”“底層”詩人面臨著需要警惕的隱蔽陷阱,如誤把真情實感流露當作最高旨歸、將詩降格為無難度寫作的傾向非常嚴重,很多詩人手法單調滯后,泥實有余,靈動不足,不但滿足不了當下繁復、微妙靈魂世界傳達的需要,也耐不住咀嚼,滋味寡淡,所以藝術水準還亟需提升。
至于視頻平臺上的寫詩熱潮能不能得出“年輕人中間出現詩歌回潮”這個觀點,羅振亞的回答是:詩歌回潮不好說,哪個年代年輕人都和詩歌離得很近,但也沒讓詩歌真的回潮,熱鬧不一定是繁榮。真正的詩歌回潮,必須得有相對的偶像時期和天才代表作為支撐。
早在2004年,學者吳思敬就基于論壇詩歌和手機短信詩歌分析了新媒體詩歌創作的特點?!半S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將來還會有更新的媒體出現,但不管出現什么樣的媒體,媒介只是媒介,詩則永遠是詩?!薄獜摹伴艠湎隆闭搲蕉桃曨l平臺,二十年前的判斷一語成讖。羅振亞認為,在新媒體支撐的微時代,全國近三分之一的文學用戶“換筆”,不啻一場寫作生成工具及生產力的革命,“換筆”是21世紀不可遏制的趨勢,新媒體寫作也確實帶來了詩壇的活力,但并未造成詩壇生態的完全理想化。
再過兩年王計兵就要“退休”了,因為平臺規定超過57歲就不能做外賣員了。他終將卸去“外賣員”的頭銜,更為赤誠地面對“詩人”。而被“外賣詩人”吸引來的人們,我們的言說方式、我們的觀看之道是否也會改變?也許這些都是不急需附議和否決的問題,那段著名的詩句更適合為這一組議論收尾:
“讓最后的果實長得豐滿,/再給它們兩天南方的氣候,/迫使它們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釀入濃酒?!?/span>
王計兵
編輯:王傲霏
二審:牛莉
終審:金石開、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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